意外心房客 The Lady in the Van

  ladinthevanposter

 

片子一開始是無影像的撞擊聲、驚叫聲,接著的畫面是一位婦人開著廂型車躲避後方的警車,車上警察看廂型車匆忙離去,下車狐疑的看著遠離的廂型車,一臉狐疑。開廂型車的婦人雖有年紀,看起來依舊整潔優雅。再換一個場景,婦人已是佝僂著身子的老太太,老舊的廂型車以及身上遊民般的裝扮,不難想像,這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後了! 老婦人開口請一位男士幫忙推車,揭開了老婦人Mary與作家Alan相遇的序幕。

 

A mostly true story, 給了這部電影一個很明確的定位,因為它就是真真切切發生在作家Alan生活中的事。作家在電影中以第一人稱的方式講述這段經歷的始末,真實重現相關的人事物。少部分「非真實的部分(像是作者不在場,理應不知道的情節或對話),頂多只能算是加油添醋或是透過別人轉述後的想像,都還不到杜撰改編情節的程度。

 

故事的主人翁是住在廂型車裡的遊民Mary,以及出於好心讓Mary將廂型車停在自家車道上以免因違法停車被拖吊的劇作家Alan。劇情發展則圍繞在Mary這個人謎樣的人生,以及她的存在所激發出的人性百態,其中又以Alan與Mary的相處點滴為主軸,畢竟原本以為三個月的收容變成長達15年的常駐,時間長到就算你刻意忽略,也能一點一滴的認識並了解一個人,更何況Alan有著作家特有的敏銳細緻。誠如Alan自己在劇末說的「她原本是我生命中的過客,在邊緣徘徊這麼久,已經不算是過客了」、「在收留她與習慣她的過程中,我人生的20年就過去了」。

 

我偏愛這類的題材以及用小品處理的方式:跳脫偉人名人的傳奇,不歌頌成功,而是擷取一段人生經歷,平實樸素的呈現。劇中沒有錯綜複雜的推理或隱喻、沒有教條式的涵義或教訓,更沒有灑狗血的煽情與矯揉造作,看完電影後會觸發極為個人的感觸,這些感觸無須旁徵博引文學典故及流派意象,而是完完全全的從自己過往的生活經歷而來,劇中的人物常讓我想起身邊的某個人某件事,當然最多的是對自我的省視。

 

電影看似平淡的鋪陳卻並不無聊,幽默的對話、略帶文人酸氣的旁白,以及拍攝時的特效處理,都讓這部電影極有可看性;最最精彩的,則是飾演Mary的Maggie Smith,她的每一個眼神、每一個表情、每一步移動、每說出一句話,都是戲也都不是戲!都是戲,因為張力十足又恰如其分;都不是戲,因為渾然天成到讓人錯覺這是一個真人實境秀,不是「演」出來的戲。

 意外心房客ãMaggie Smith真是寶藏級的演員,她最廣為人知的角色,應該是哈利波特裡的麥教授

 

對我而言,這同時也是一部充滿氣味的電影「甜美的香味,些微的尿味,聞起來像耳朵裡的味道;濕冷的霉味、濡濕的毛衣和她吃過的生洋蔥味,加上貧窮人的定義,濕掉的報紙...薛波特小姐身上複雜的味道,被層層的爽身粉未蓋過,其中他最喜愛的是亞德利牌的薰衣草香粉,目前有一股淡淡的香氣,引領著她香味瀰漫的協奏曲第二主題,但她越往下演奏,再次回到主題,她原來的體位重新篡位,在她離開屋子後都還飄散於空中。」作家在作家在Mary因緊急狀況借用他家廁所時所寫下的對氣味的描述,立即喚醒我的嗅覺記憶,讓我看到Mary時,就清晰聞到他身上油膩霉濕的味道。

 

許久沒寫觀影心得,疏於寫,就更不知從何寫起,看完這部電影後心中極多感觸,試著用文字記錄下來寫下,叨叨絮絮,純個人觀感。要先來來個道義性的提醒~有雷愼入!

 

對人性的調侃

作家Alan側寫人們對Mary的態度,顯示人性的矛盾與複雜,從反射性的厭惡(罵她可惡乞丐的少年、侵門踏戶搖晃車子搗亂的年輕人、催促她快下車的公車司機)、保持距離的提供協助(社區鄰居們),到稍拉近距離的無奈收容(作者自己),都顯現出人性的善惡交織。作者對擴建自家地下室、卻極不願意Mary將車子停靠在自家門前路旁的鄰居下了註解:「出於愧疚感,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容忍她,她的存在赦免了他們的良心」。我同意這調侃卻無法批判這樣的自私,因為換成是我,我也不願意提供住家的空間給遊民,跟多數人一樣,我可以捐錢捐物,只要遊民們不要出現在我的居住空間。捫心自問:捐物協助,出於真心幫助民,或是讓自己免於「不仁」的良心難安?

 

對關係的省視

在劇中,親人間的關係甚至比不相關的人更冷淡疏離。Mary的弟弟無法容忍姊姊的行徑,將她送到精神病院;Alan拒絕母親搬來同住的請求,最後將其送至養老院,卻願意接納一個遊民老太婆又髒又臭的廂型車停在自家的車道上。這樣的疏離或許與親密關係間「理所當然」的高預期有關,多數人應該都有類似的經驗:別人的長輩再難搞,依然可以笑臉相迎,別人的孩子再不爭氣,見了面仍能誇他幾句,對自己的父母孩子則有更高的標準與期許,所以經常會出現「你怎麼可以這樣....」的責難。以愛之名的關心,變相的干涉,帶來讓人難以喘息的壓力。

 

對自己的坦誠

作者很巧妙的在劇中毫不矯飾美化的正面處理可能的質疑,包括「作家也許喜歡這樣的經驗,我在等待且慢慢咀嚼」、透過Mary 的話語指責其利用母親作為創作的題材及「我猜下一個是我吧?」、找修女理論希望對方接納Mary、提到自己對廂型車的排斥及噁心感、以懶人而非聖人定調自己的行為...等,誠實揭露自己在掙扎下的妥協,不管一開始有多少無奈與勉強,Alan確實做了多數人做不到的事,對Mary有著朋友般的關懷。

 

對宗教的疑惑

片中有位修女以私人名義捐助Mary一部新的休旅車,但是在Alan登門拜訪時嚴拒Mary將車停在修女院比Alan 家大許多的庭院裡、當Alan在Mary情況不佳時到修女院尋求協助時,修女極力劃清界線的冷淡、Mary弟弟口述的修女禁止Mary彈琴,只是為了測試她聽不聽話,以及提到Mary因為兩度當修女不成被逐出門,因而崩潰...。我不認為作者意圖將Mary的遭遇怪罪到教會頭上,但是無疑的對教會該有的寬容與救贖提出一個大大的問號。劇末關於捐錢的問答,更是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。

 

本我與超我的戰爭

看完電影,最讓人好奇的是,究竟是什麼觸發了Mary的崩潰人生,讓一個曾到巴黎學音樂、登上國家演奏廳彈琴的優雅女子,變成蓬首垢面的遊民?是宗教?是音樂?或是自己?!  

 

退休警察形容Mary「流浪的老婦人,不知感恩,人也不友善」;修女說Mary是個「難搞的女人,狡辯、愛吵架」,面對Alan「聽說她是因為太愛狡辯才被送走」的問題,修女難掩氣憤的回答「她總認為自己是對的,只有神才是對的」(關於狡辯這一點,劇中的對白真可謂發揮到淋漓盡致);作家自己對社工形容Mary是個「固執、心胸狹窄、不善良又邪惡、不寬容、自私、下流、無禮的愛車狂...」;還有Mary的弟弟說她「真的很難相處,會欺侮人...我把她送走了,送去關(精神療養院)」。

 

從病人的角度看,瑪莉頭腦清楚且聰明,一點都不像是精神障礙者;然而從正常人的角度看,Mary對宗教的堅持、對人的無禮、反射性的愛與人爭辯且句句機鋒...,凡此種種,都可以看出她特立獨行的特質,異於常人並不必然等同有病,然而在對「不同」接受度較低的年代,如果Mary能夠或願意做出一點點改變,人生一定會有所不同。修女院對Mary的要求或許嚴苛不近人情,然而從旁人的這些描述,不難看出Mary自身性格上的問題。究竟Mary是沒能力改變,或是不願意改變?

 

Mary變調的人生,或許是本我與超我之間無法取得平衡的結果,本我是對音樂無法抑制的熱愛「我的指尖有音樂、骨子裡有音樂,在黑暗的房間裡也能彈琴...」,另一方面,Mary全心全意的想要當修女侍奉主,卻又做不到超我要求的絕對服從,像是放下自我意識不狡辯,以及放棄被神父定調為魔鬼入侵之窗的音樂。生命中兩個摯愛的衝突與夾擊,讓Mary的自我只能在夾縫中生存。

 

選擇或被選擇

Mary曾對Alan「選擇這樣的生活,就會碰上這樣的事」做出「我沒有做選擇,我是被選擇」的回應。這是事實或狡辯,見仁見智,不過我傾向於較冷酷的認為是自己的選擇。Mary選擇逃離療養院、規避收容所,過著依自由意志行動的生活,看海、騎旋轉木馬、到店裡吃冰淇淋。值得探究的是,廂型車裡的生活,是自由或是禁錮,是逃避或自我放逐,沒有人能夠代替Mary回答。

 

作家Alan形容Mary用聲嘶力竭大聲訴說的方式禱告,「她到底需要得到什麼樣的赦免?」。劇中指向一起車禍意外,我卻有不同的解讀:以Mary的聰明及對話中的蛛絲馬跡,她未必不知道車禍的真相,只是,當時已經處於「逃」的情境,Mary選擇不作為的繼續逃跑。老太太終其一生到底在逃避什麼?逃避音樂?逃避自己?當一個人逃避得夠久了,逃避可能已成為一種內建的行為基因,反射性的逃,到頭來忘了自己在逃避什麼。

 

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的Mary,儘管生活中不知感恩甚至有些惹人厭,卻也有她讓人欽佩的一面,她不乞討、拒絕被同情,而且從不罪責他人,包括或多或少催毀她人生的神父及修女們,更是對比出她對上帝的虔誠、對信仰的堅持。然而因為這虔誠想奉獻的堅持帶來的悲劇性轉折,又不禁令人搖頭嘆息。 

 

最後,真心覺得作家這職業最棒的地方,就是用文字變魔術,從遊民髒兮兮惹人厭的表象出發,寫到後來鄰居們為其立下紀念碑。當然不是所有寫的出文字的人都有這樣的本事,還得要有細緻敏銳的心思、敢於不從眾的觀點,以及最重要的~真誠,因為真誠內省,才能挖掘出隱沒於表象的動人篇章。慶幸的是,我們也許沒有作家的文筆,但是透過同理而非批判的眼光,也能讀出身邊人物精彩的生命故事,咀嚼箇中綿長滋味。

 

 

 

 

arrow
arrow

    拉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